色情嘉年華:快感、僭越與自我變身

文/施舜翔

「流行文化學院」第三期專題為「色情嘉年華:快感、僭越與自我變身」(“The Pornographic Carnival: Pleasure, Transgression, and Self-Refashioning”)。巴赫汀(Mikhail Bakhtin)曾在有名的嘉年華理論中,指出中世紀的嘉年華具有暫停世俗規範、解放身體愉悅的重要意義。在嘉年華中,那些原先神聖的全都變得世俗,那些原先高貴的全都變得低賤,那些原先屬於精神的再次回歸身體。因此,在嘉年華中,我們見證了詭奇身體(grotesque body)的誕生:那屬於低下身體與賤斥想像的一切。

色情就是嘉年華。與中世紀嘉年華一樣,色情並不生於全然解放與永恆自由的架空想像,反而生於禁忌與逾越之間不停協商游移的辯證關係。色情是世俗規範的暫時停止呼吸,也是身心二元的重新排列組合。色情是逾越禁忌限制的快感潛意識,色情也是反覆建構主體的變身大改造。前現代的嘉年華並沒有消失,反而潛入後現代的流行文化中,以色情的姿態持續誘惑文明秩序底下潛伏的賤斥想像,釋放現代性背後暗藏的詭奇身體。

 

「色情嘉年華」專題文章

這期收錄六篇專文。連柏翰的〈模糊界線:再探美國音樂錄影帶中的色情與物化〉一文,以2013年引發極大女性主義爭論的音樂錄影帶〈模糊界線〉(“Blurred Lines”)中的女性色情再現,重探主流女性主義語境下的「物化論」究竟有何限制。連柏翰指出物化論不只限制了多重女性主體的發展,抹除了主體曖昧模糊的可能,使得女性主體受限於單一有限的拒絕位置,取消了女性主體挑逗、游移、扮裝等各種權力操弄模式,更在這個過程中間接複製鞏固了既有文化位階,在提高「具有性別意識」的進步主體的過程中與不容於正典婚姻家庭中的色情與情慾進行切割,再次賤斥了他者主體。

施舜翔的〈時尚愉虐:從衛斯伍德到瑪丹娜的後現代愉虐美學〉則以魏斯伍德、瑪丹娜與女神卡卡的愉虐色情美學與時尚歷史脈絡,重新檢討了傳統女性主義「真實身體」意識形態的危險。施舜翔指出,從七〇年代魏斯伍德在國王路上創造出的龐克次文化時尚,乃至當代流行文化中瑪丹娜與女神卡卡在音樂錄影帶中再現的愉虐時尚,都再再呼應了九〇年代風起雲湧的後現代/後結構女性主義(postmodern/ post-structuralist feminism),透過敢曝詭奇的愉虐色情與時尚風格鬆動早已因為反覆操演而被穩固的性別主體,挑戰了性別身份自然化的幻覺,而在這個鬆動的過程中發展出不同於主流規訓之下的另翼酷兒主體。

陳岡伯的〈偽娘色情:日本色情片中的變身、禁忌與分裂觀者〉以日本色情片中的偽娘再現,來探討此色情次文類帶給(男性)觀者認同與慾望界線的干擾。陳岡伯認為此類色情片的特殊性在於偽娘被刻意凸顯出來的性別操演痕跡與禁忌符號的在場,使得偽娘色情片與第三性或是男女靈魂/身體交換的色情片有所不同。而偽娘的性別操演、禁忌符號與敢曝,擾亂了(男性)觀者主體原有的認同(男優)/慾望(女優)界線,使得(男性)觀者在同時認同與慾望偽娘的過程中,體驗到偽娘/女優的被動、臣服的禁忌快感。

陳長倫的〈殺必死的義務化:日本動漫中的色情多餘性與其消逝〉細膩探討「殺必死」在日本語境與動漫脈絡下的「色情多餘性」與其意義。「殺必死」原先來自英文的「服務」(service)一詞,在日本動漫的語境脈絡下卻成為既有敘事架構之外、女主角「多餘但有了卻更美好」的行為舉止或情感表現。陳長倫以精神分析說明動漫中的殺必死的多餘性乃是促使慾望產生的中介,正如拉岡論述中的小客體(objet petit a),可是近期動漫中的殺必死卻歷經轉向,在過多的填充中使得關鍵的「多餘性」消失,連帶地使得殺必死不再帶給觀者愉悅式的快感,反而化為一種「享受的義務」,帶給觀者羞辱性的凌虐式快感。

廖珮雯的〈真愛也要做愛:同人創作中的情色書寫〉介紹英美同人創作中情色與性愛書寫的意義。其中,耽美同人(slash fiction)在七〇年代與美國第二波女性主義一同崛起,開啟了女性情慾書寫的可能。而廖珮雯認為,耽美同人伴隨著羅曼史歷史與文類傳統而來,色情在同人創作中並不扮演單純的感官刺激作用,更必須強調情感的連結。因此,在耽美同人情色書寫中,性與愛之間並非存在著二元對立,反而是相輔相成,也是對熟悉文本角色的女性讀者來說,對既有角色的二次確認。

同樣談同人創作中的情色,陳維琪的〈譯者解禁之後:耽美同人文的情色翻譯〉則以翻譯的角度來爬梳同人翻譯的歷史、突破與可能的限制。不同於需要經過出版社審查的正式翻譯,同人翻譯源自粉絲社群或網路論壇,因此相較之下擁有更大的情色自由。不過,陳維琪也同時發現,不管是在選材還是譯文上,同人圈的情色翻譯仍有其侷限,習慣套用既有的翻譯慣性。同人翻譯的情色風景仍有持續發展的空間。

 

色情與情色理論

本期專題引介巴代伊(Georges Bataille)的經典作品《情色論》(L’Érotisme)。〈在神聖與世俗之間:巴代伊的情色理論〉一文介紹了巴代伊對「世俗世界」與「神聖世界」的定義。前者受到物的秩序(order of things)制約,後者代表內在性(immanence)的原始精神,而情色則在兩者的擺盪之間產生意義。對巴代伊而言,宗教並非全然負面壓抑,而同時有慶典的原始精神與禁慾的教條限制。可是,(性)禁忌的在場同時也是生產出快感的必要條件。因為沒有禁忌,便沒有逾越;沒有逾越,便沒有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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