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舜翔
「流行文化學院」第五期專題為「崩壞愛情學:外遇、亂倫與酷兒情慾」(“The Art of Degenerate Love: Adultery, Incest, and Queer Sexualities”)。吉普妮斯(Laura Kipnis)在2003年出版的名著《反對愛情》(Against Love: A Polemic)中揭露,愛情早已化為當代社會最強大的規訓體制。我們要求彼此愛得恰到好處,愛得不多不少。我們在愛情體制中反覆勞動,好成為理性成熟的模範主體。如果愛情已經化為體制,如果愛情開始生產典範,那麼,就有衝撞體制的亡命之徒,摧毀典範的叛亂份子。
在這期專題中,我們試圖在流行文化與通俗文學中,尋找體制之外的賤斥之愛,倫理之外的禁忌之愛,以及常規之外的酷兒之愛。與婚姻矛盾的外遇,與家庭矛盾的亂倫,與正典矛盾的酷兒,在愛情體制之外,形塑出崩壞愛情學。這些不容於世的愛情終於讓愛情回到與體制矛盾的位置。於是愛情重新是激情,愛情重新是叛逆。愛情,也因此可以是撼動體制的革命。
「崩壞愛情學」專題文章
施舜翔的〈幻想外遇學:《包法利夫人》的後浪漫幻想與外遇政治學〉一文以羅曼史傳統重探《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看艾瑪包法利如何在「後浪漫時期」以自己的浪漫幻想,一次又一次地逾越婚姻界線,形構出獨樹一格的「幻想外遇學」。施舜翔發現,相較於珍奧斯汀筆下的羅曼史幻想在婚姻之前便造成麻煩,《包法利夫人》中的羅曼史幻想在婚姻之後才釀成危險。艾瑪包法利在步入婚姻之後,持續挪用浪漫想像將自己置入戲劇情境,反覆召喚愛慾客體,並在此過程中僭越婚姻界線,化為衝撞社會框架的不馴女人。
陳維琪在〈超譯亂倫:《閣樓裡的小花》的中文翻譯版本與亂倫愛慾重塑〉一文中,細膩檢視安德魯絲(V. C. Andrews)名著《閣樓裡的小花》(Flowers in the Attic)的中文翻譯版本,發現早期皇冠版譯本最大的差別,在於對書中亂倫情慾的重新形塑。陳維琪分析,皇冠版改寫了原著中的亂倫性愛場景,卻沒有刪去兄妹之間的親密話語,使得兩人的關係變得更加曖昧游移。不過,原著中的性愛同時也作為向母親與外婆復仇的武器,因此皇冠版「超譯」亂倫的結果,不在於抹除兄妹之間的曖昧之情,而在於淨化亂倫背後暗藏的黑暗仇恨。這樣的淨化也連帶重塑角色,使得克里斯被改寫為自矜的君子,凱西被改寫為無慾的閨秀,而非在閣樓中探索自己愛慾的少年少女。
鄭芳婷的〈腐婆的力量:《想愛就愛 2.5》的TL耽美與腐婆凝視〉 一文,則以近年來泰國流行女同志電影《想愛就愛2.5》(Yes or No 2.5)中再現的兩踢曖昧,探討TL耽美(Ts’ Love)的現身以及「腐婆」凝視的可能。鄭芳婷認為,《想愛就愛2.5》 在看似符合主流踢婆模範的敘事之外,又描繪了兩踢之間的曖昧情慾,使得這部電影開創出「婆」的獨特觀影位置。這樣來自婆的情慾凝視一方面轉化了既有BL文化中的腐女配對,開創出TL耽美與「腐婆」配對的可能,一方面也鬆動了女同志社群中的既有框架,使得「隱形的婆」也能以自己的情慾凝視擾亂權力位階。
愛情與情感理論
〈反愛情革命:吉普妮斯的現代愛情勞動論〉一文引介吉普妮斯的名著《反對愛情》。吉普妮斯反對的不是愛情,而是愛情的典範化與體制化,也就是婚姻。在現代婚姻體制中,愛情早已化為家務工廠中的反覆勞動。所謂的愛情,不過是透過契約生產出來的規範條例,而我們便在這樣的規範之下逐漸成為馴化的愛情主體。就連當代政治也與愛情體制結合,形成吉普妮斯口中的「伴侶政治」(spousal politics),使得婚姻忠貞成為維持公民社會秩序的最高準則。如果愛情已化為鞏固秩序的社會規範,強制勞動的工作倫理,那麼,對吉普妮斯來說,外遇就可以被視為一場挑戰社會規範,違逆工作倫理的政治革命。
〈酷兒的憂鬱:佛洛伊德與巴特勒的憂鬱認同論〉則引介巴特勒(Judith Butler)重探佛洛伊德的性別形塑與憂鬱認同(melancholic identification)理論。巴特勒在《性.別惑亂》(Gender Trouble)中指出,佛洛伊德的「雙性戀」理論仍以戀父/戀母情結解釋,因此只是兼具兩種異性戀慾望的巧合,並無同性戀成分存在。巴特勒在此帶入佛洛伊德另一個重要理論「憂鬱認同」,以自我內化失去的愛欲客體這個心理機制重新切入性別認同,指出在同性戀禁忌先於亂倫禁忌的情況之下,被失去的同性戀反而被內化,成為異性戀憂鬱認同的弔詭狀況。而在往後的理論作品《身體之重》(Bodies That Matter)中,巴特勒也延續憂鬱認同與性別建構之間的討論,提出扮裝(drag)與憂鬱認同,乃至同性戀的憂鬱認同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