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連柏翰
男同志與茱蒂嘉蘭(Judy Garland)一直以來關係匪淺,英國電影理論家理查戴爾(Richard Dyer)原先以為這是不用多加解釋的事實,直到他所編輯的雜誌刊登了一篇男同志與茱蒂嘉蘭的文章,收到諸多疑惑與指教後,他才發現有必要梳理一下兩者之間的關係。
〈茱蒂嘉蘭與男同志〉(“Judy Garland and Gay Men”)一文從兩種文本分析,首先是男同志自己書寫的茱蒂嘉蘭相關文本,如報導、心得等。戴爾發現在同志運動之前,茱蒂嘉蘭常被男同志運用來出櫃或者公開現身,例如在她的演唱會中,同志得以用自在的樣貌現身及群聚。他也指出在茱蒂嘉蘭死後,也就是當代同志運動初期,茱蒂嘉蘭在這些文本中,從原先象徵同志生命中的恐懼情感及歇斯底里,轉為對恐同的抵抗。[1]
同時,這些文本也從以「他們」來切割地指稱「那些同志」,轉為用「我們」來自我指涉。這顯示出,隨著同志運動的興起,男同志越來越能挪用茱蒂嘉蘭那從痛苦掙扎(嗑藥、離婚、自殺等)到奮力抵抗(struggle to strength)的生命敘事,並更加能將自己在恐同社會中的生命經驗予以投射。
另一種分析的文本則是茱蒂嘉蘭的作品,包括電影、劇照、演唱會演出等。戴爾發現三種與同志同形(homology)的特質:平凡(ordinariness)、雌雄同體(androgyny)與敢曝(camp)。[2]
首先,平凡特質雖說以平凡指涉,但其實重點是隱藏在平凡表面下的不平凡。不管是在電影或是現實人生中,茱蒂嘉蘭往往都不像表面上的她如此普通,譬如在電影《相逢聖路易》(Meet Me in St. Louis)中,茱蒂嘉蘭那旺盛的活力就一直被壓抑,被塞入一個平凡女性的角色;或者雖然在電影中,茱蒂嘉蘭常常扮演鄰家女孩,但她那充滿苦難的現實人生卻粉碎了此平凡幻象。與茱蒂嘉蘭一樣,同志在看似平凡的社會中,必須一直壓抑內心的不平凡。另外,戴爾認為,茱蒂嘉蘭在電影中一直作為其貌不揚的女性角色,這種缺乏光環,自感次等的處境輝映了男同志的性與性別身份。
第二,茱蒂嘉蘭常常因為男孩子氣的打扮、醜小鴨的角色定位,而處於一個性別上卡在中間(in-between)、雌雄同體的位置。戴爾認為茱蒂嘉蘭有幾種不同的雌雄同體方向,例如在造型上,她會因為服裝中有一些男性元素如高帽、西裝領與袖口等而顯得男女不分,但有時在這樣的造型下卻依然能表露性感,又有時會被以特定畫面來稀釋掉她的性與性別。另外,茱蒂嘉蘭的雌雄同體是作為悲喜劇的元素之一。身作不愛異性的生理男,男同志也是一個卡在中間的性/別主體,能夠投射於茱蒂嘉蘭此位置。
第三,敢曝的部份,則是指茱蒂嘉蘭時不時透露的挖苦嘲諷,以及對性/別常模的嘲笑,其敢曝的力道有時甚至可能解構自己飾演的人物。戴爾在這小節中細緻的解讀電影《風流海盜》(The Pirate)中的敢曝場景,認為茱蒂嘉蘭在片中的敢曝指出情感的文化建構性,或者反過來說,唯有藉由敢曝,我們才能在虛妄的認知中找到真實。戴爾強調,他並不是聲稱只有男同志可以從這個角度閱讀,或者這些層面必須要被理解為敢曝或者同志的。他所說的是,在男同志的次文化敢曝論述中,茱蒂嘉蘭這些種種愚昧行徑與敢曝態度很輕易的就能被品嚐出來。
文末,戴爾總結,在茱蒂嘉蘭與男同志在兩個層次中產生同形:一為具有怪異元素的明星樣貌,例如平凡下的不平凡、雌雄同體與敢曝,另一則為一種在主流社會及次文化論述中,轉譯同志身份/認同的方式。就此,藉由觀看聆聽茱蒂嘉蘭,我們理解男同志如何生活,如何生產意義。
其實,男同志與天后的情慾糾葛能從歌劇追蹤至流行樂壇,每個天后與男同志的連結各有差異。戴爾此篇文章細膩地從各個茱蒂嘉蘭文本來分析與男同志的同形關係,讓我們了解當時的男同志是如何從茱蒂嘉蘭身上讀出自己。從此篇文章出發,我們將更能透析各種男同志與天后的複雜慾望。
註釋
[1] 茱蒂嘉蘭辭世之日與同志運動里程碑-石牆起義相隔只有短短幾天,有人斷言兩者有因果關係,茱蒂嘉蘭的離去為革命奠下低潮情緒基底。然而也有反駁聲浪認為茱蒂嘉蘭的粉絲與石牆酒吧的消費群是不同類別的同志,前者屬於中產階級,後者則較為底層。
[2] 霍爾(Stuart Hall)和傑佛遜(Tony Jefferson)對同形的說明為:「一個團體的成員對特定客體的挪用同形於或者可以同形於他們的主要關切、活動、團體架構以及集體自我樣貌,這些客體能夠持有或反映出屬於他們的核心價值」(56)。
引用文獻
Dyer, Richard. Heavenly Bodies: Film Stars and Society.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Hall, Stuart and Tony Jefferson, eds. Resistance Through Rituals: Youth Subcultures in Post-War Britain. London: Hutchinson, 1976.